阴暗的灯光下,父亲独自坐在房间里抽着闷烟,这几年父亲心里总是挂着两件事:完成盖房梦,帮我成家立业。
在农村,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民来说,人生的事业期已基本宣告结束。但眼下还住着这座三四十年代的土坯房,眼看村南面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,家家户户喜迁新居,再加上我的年龄逐日见长,父亲的忧愁也逐日累加。
我生在农村,长在农村,这里的文化熏陶了我的每一个细胞,在我的记忆里,农村人一生就办三件大事:结婚、盖房和埋葬。对多数人来说,盖房子就是一生心血与梦想的体现!对于我父亲来说,盖房子是他毕生的梦,但苦于经济能力不及,新房一直未能建起,盖房子这件事便成了父母长久的心病。
从我有记忆开始,家里便住着由土坯砖围合而成的房子。建造这样的房子成本很低,材料就是遍地的粘质黄土,然后和麦秸杆,有财力的可以在墙体裱砖,而屋顶多是用粗细不一的椽子搭起,然后铺上一层高粱秸杆,再拌上泥巴。室内墙壁多是用拌有粉碎的麦秸杆或麦糠的泥浆拌白灰,讲究点的再掺点熟石灰。经济能力稍好的人家盖房子,会先砌二尺高的砖,上面再用土坯砖,这样的房子内外都比较平整,而且大大提高了防潮性。土坯砖的外墙耐雨水冲刷性很差,一般都要用拌有麦秸杆或者麦糠的泥浆来抹灰。由于泥浆中有零星的麦粒和草籽,夏天因为雨水多,房子外会罩上一层“绿衣”,有时狗尾巴草竟能长大结籽!
父亲虽年过花甲,但带着一个普通农民在家乡盖房的梦一直努力攒着钱,看着父亲一分一毛攒盖房钱,看着每每掏出的一沓零钱,我喉如刺卡,心如刀绞。
记得我八岁那年,父亲被庸医打针碰到坐骨神经,从此便瘫痪在床。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,母亲相信迷信说法,便去问卦求签。当时我心里暗笑母亲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迂腐,后来我才明白,人在最迷茫无助的时候,求神拜佛才能求得心安。
那场医疗事故至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,父亲身体虽有所好转,能够站立行走,但在长期服药的副作用下,父亲的体质明显变差了,六十出头的他看似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,满嘴牙齿全无,说话时总漏着烟味十足的风。
今年年初,与父亲结交甚好的邻居告知父亲盖房的承包价,预算后比本地人可省好几万。和工头碰面后的几十天里,却不见父亲有丝毫动工的意思,取而代之是与一些村干部交谈抽烟,父亲总是笑脸相陪。再后来,父亲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,经常晚饭后坐在门口的石块上独自抽着自制卷烟。
三月的一天,我回家看到父亲在夕阳下吞吐烟雾,佝偻深思的背影让我记忆深刻。
后来我才知晓,我们家是农村特困户,父亲那阵子在忙着申请农村危房改造盖房补贴。为了拿到这笔钱,事前打点已经花了好几千块钱。
大概又过了一个星期左右,农村危房改造申请这才批下来。
我们现在住着的老房子虽说不大,但家里东西又多又杂,里面放着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家产,光是倒腾东西就花了一周时间。但好在邻居迁居新房,有个诺大的院子可以借给我们摆放杂物。
父亲找了好多泥匠,也画了几款新房的草图,考虑到自身的经济实力,最终选择了村落中最普遍的房子的样式。
新房有条不紊地盖着,但插曲倒是不少。父亲与母亲之间为了房子的事没少吵架,我也因此烦心,有时会与父母起争执,互相发脾气也是常态,但事后想想自己的所为,又特别懊悔。我的新想法被父亲否定,我改变不了什么,只能顺从这根生在父亲身上大半辈子的思想。或许,农民的局限就在于此;也或许,父亲自有他的道理,是我还不懂罢了。
盖房子的过程中,我更是没闲着,专门请假回去帮忙。从请假回家的第一天起,父亲便借着缺少劳动力的名义,给我分配了搬砖、挑水泥、扛木料、安排管线等活,手上磨出了茧子,长出了血泡,但我没敢抱怨什么,因为家里每个人都很辛苦,每个人都为盖这新房子操碎了心。
由于整日操劳,父亲的旧疾复发,连走路都成了问题。母亲也年纪大了,但仍操持着家务活和些许农活,真是不容易。看着父亲佝偻着身躯,看着两鬓斑白的母亲,再看看家里堆积如山的事和活,我又心痛又无奈。
想想早年父亲瘫痪后,母亲便一人扛起了家中重担。记得那年冬天最冷的时候,连自来水管也冻住了,母亲戴着手套去修补墙体,手被砸伤冻破,但为了不影响我工作,母亲从未提起。从起初父亲的盖房梦开始,母亲便嘱咐我盖房子是大人的事,你只管在外照顾好自己,干好工作就行。我感动感恩于父母的理解和宽容,又为自己不能常伴他们左右感到难过。
父亲盖房的事还在继续……
此刻我的思绪飘向了去年除夕,我站在盖好的新家前仰望满天璀璨的星光……些许东西在思绪中不断翻涌升腾,父亲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。
我想在中国的农村,还有很多人为圆自己的盖房梦走在奋斗的路上。
(作者单位:西山煤电镇城底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