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的风干冷干冷的,像一把把刀,无情地划过我的皮肤;又像调皮的孩子,明明已经把衣服攥得紧紧的,他却还是能钻进我的体内。看路上步履匆忙的行人,背对着风倒着走,一个个缩着脖子,双手揣进口袋,戴着帽子,像一个个虾米,缩成一团。
天寒地冻,滴水成冰,果然不是闹着玩的。不过,这才是冬天该有的滋味。不是吗?若无冰冻三尺,严寒刺骨,冬天到底也是无味的。邀三两好友,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”,屋内屋外,一冷一暖间才更有一番滋味。
想起小时候,雪花才飘,人已棉衣、棉裤、棉鞋、棉帽,全副武装起来,屋外北风狂,屋内炉火旺,冬天正经是冬天的样子。巴巴地盼到过年,年也很有滋味,新衣新鞋,新天新地,人人脸上透着喜气,个个家里一团和气。就连吃肉,也别有滋味,吃一顿,香半月,村头炒个肉,香味能飘到村尾。人也有滋味,左邻右舍来拜年,你呼他应,仿佛一家,就是平时见着,也能拉着手递根烟聊上半天。
那时,万里无云,天蓝得有滋味;烈日当空,夏热得有滋味;清澈见底,河水净得有滋味;“故乡今夜思千里,霜鬓明天又一年”的乡愁有滋味;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的爱情有滋味;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的友谊有滋味。可是,却不知何时起,这些滋味都淡了。
冬天常是无雪的暖冬,过年无非多贴一幅对联而已。肉再吃不出当年的香,人也再处不来从前的真。想说的话拿起电话就能说,想见的人打开手机就可见,连看风景的旅途都被速度拉成向后奔跑的线,少了当年车窗外的山高水长,内心中的激动欢唱。
沈从文从青岛回一趟湘西,路途中与张兆和所写的往来书信,汇集出版,便是一本《湘行书简》。如今的旅途,怕是还来不及静下来感悟便已到达目的地了。而当初,这个可怜的乡下人,不知写了多少情书,才讨得他学生的一杯甜酒。现如今的男女,怕是再也捱不过这样的慢节奏。殊不知,他们也体会不到这被岁月浸润后的爱情的滋味!
世间的滋味有千万种。
想知道梨子的滋味,就亲自尝一尝,想知道爱情的滋味,就亲自去试一试。不过,有些滋味是不必刻意去尝的,顺其自然也是一种滋味。有酒喝酒,无酒品茶,无茶饮水也是一种滋味。人生长路一路走下来,欢乐趣,离别苦,总会百般滋味上心头。阅尽千山后,方觉 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,平平淡淡才是真。
果子的滋味好尝,人世的滋味难道。
批《水浒传》的金圣叹,临刑前唤过狱卒,落笔留言:花生米与豆干同嚼,大有核桃之滋味。得此一技传矣,死而无憾也!临终所言,竟如此泰然风趣。又有记载他临刑时,两子恸哭不已,他却从容吟出两句:莲子心中苦,梨儿腹内酸。面上,淡如和风,内里,生离死别,翻江倒海,五味杂陈。待刑场上一道刀光闪过,金圣叹人头落地,却又从他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,刽子手甚是疑惑,上前打开一看,一个是“好”,一个是“疼”。连砍头的滋味也被他言中。
虽是故事,读完也不免让人感慨。人间事大抵就是如此吧。识得人间真味的时候,却只能道得出“天凉好个秋”了。
而今的生活越来越便利,一切都快起来。吃西瓜不必等到夏季,从海边到大漠当日可返,做一双鞋不用千针万线地纳,爱一个人不必日思夜想地等。我们所领略的种种滋味,没有了时间的酝酿,就少了人生的真味。瓜吃不出从前的甜,人爱不出当年的百转千回。我们怀念的还是旧时母亲的手擀面,回味的还是从前的一段情。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贺西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