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你不知道,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,在西山百里矿区一隅,曾有一个回族职工的清真灶:白家庄矿回民食堂。
1969年1月,在“上山下乡”的热潮中,“老三届”的我离开母校太原七中,和省城其他中学的同学一起来到西山白家庄矿二号井采煤队,当了一名工人。
矿上有清真灶,这对于一个回族人来讲,吃饭这件大事不用犯愁了。回民食堂设在解放街的大食堂里,进了大食堂,右侧有一个偏门,挂着一个白色木牌:回民餐厅。四个黑漆字,标准的隶书,给人印象特别深刻。跨进小门,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天地,灶房、售饭窗口、餐桌、板凳一应俱全。锅台、案板干干净净,气味、环境给人一种亲切感。
那时候,在这里用餐的总共有十几个人,大都是三班倒的单身工人。太原的回民以河北籍的人居多,其次是山西本地回民,还有就是东北的、河南的……大家在这儿尽可以用家乡方言交谈,尤其是一些回民口头语也都心领神会。
就餐的有几个是矿上的干部、工程师,知道的东西比较多。等开饭时,我们几个青年工人就支着耳朵听他们讲。井下的奇闻怪事、矿上的派性,还有就是中国回族的来历、伊斯兰教和天主教的区别……天南海北,什么都讲。时间长了,我们年轻人自然而然把他们尊为师长,什么事情都请教他们。
矿上工会的一个女干部是唯一一位来这里就餐的女性。大姐很善谈,经常问我们有没有对象,结婚了没有。回族圈子小,回民找回民本来就很难,再加上又是下井工人,婚姻问题就更难解决了。大姐和几位长者都很为我们操心。一天,食堂大师傅对我说,老谢家有个亲戚,是北京知青,在山西某县插队,你觉得怎么样。我一问,人家是老高三的,我是老高二的,比人家小,觉得不太合适,就没进行。
我在回民食堂吃饭将近十年,先后经历了三位河北籍的大师傅,一个姓常,一个姓张,一个姓底。其中常师傅、底师傅都曾是下井工人,后来到这儿当了炊事员。常师傅五十岁左右,爱讲故事,还爱用说书人的架势给你边讲边比划,讲到关键时候,还卖个关子,让你着急。张师傅、底师傅都不大爱说话,就是埋头做饭。那时候,居民买粮、买副食,甚至连买豆腐都是凭票供应,白面有比例,食油每人每月三两,肉食很少,饭菜寡淡得不行。来食堂吃饭的机电工小李说,食堂今天要有好饭菜,张师傅卖给你菜后,就会站在窗口那儿看着你吃;要是食堂今天饭菜不咋地,张师傅递给你后,扭身就坐里边去了。
吃肉要号,我们单身工的号都交给食堂,然后由大师傅去买。这进城买肉的事大多是让年轻的底师傅去办。他挤上7路公共汽车(那时7路车直通五一广场)到大南门下车,去市里的清真肉食点买,来回一趟往往得一上午。有一年冬天,矿上为职工谋福利,给回民食堂搞到一只活羊,让改善生活。大师傅和食堂就餐的回民伙计们一商量,准备到市里清真寺请个阿訇过来宰羊。这事儿让管后勤的某领导知道了,由于当时是“文革”时期,受“左”的思想的影响,这位领导把这民族风俗习惯作法认为是搞迷信,坚决不同意。没办法,我们没能吃上这只羊,矿上想给大家改善生活的愿望也化为泡影。
那年月,矿上经常组织高产,男女老少齐上阵,日产要突破万吨关。食堂也得配合高产,给大家改善伙食,汉民食堂是给工人白吃一碗过油肉。回民食堂也得搞,那就葱爆羊肉,一人一份。还有一年年底矿上搞高产,回民食堂天天吃饺子,整整吃了二十天。
回民食堂是我就餐的“家”,也是我的“门牌号码”。我的同学参军到了辽宁鞍山,我的弟弟参军去了新疆库车,还有的朋友、同事去了西藏拉萨、日喀则,还有老家河北徐水的亲戚,他们给我来信以及我给他们回信,信上的地址都注明的是“太原市西山矿务局白家庄矿回民食堂”。这个地址简单明了,独特而醒目,我很容易拿到信,避免了信寄到单身宿舍楼信箱或者寄到单位人多手杂丢失。当然,这个地址也让人产生了歧义。有个同学回信告我说,他的战友问他:“和你通信的这个同学是在回民食堂做饭的?”
年轻的单身工一个个成了家,很少来这儿吃饭了,有的调走了,或考上大学转行了,还有的在生产中挂了工伤,回老家养伤去了。古交矿区投产了,白家庄矿成建制地向新矿区输送队伍,去了镇城底矿,去了东曲矿。留在回民食堂吃饭的人大大减少,有时只有四五个人,但矿上一直坚持办下去,单凭这一点,就让人非常感动。
时代跨入新世纪已经十多年了。改革开放了,街上各类饭店林立,就餐已不成问题。企业办的食堂不多了,白家庄矿的回民食堂连同它曾经栖身的大食堂也都早已变成库房,不复存在了。
是的,白家庄矿的回民食堂已成为远去的历史,但它那清真饭菜的余香,大家就餐时,彼此结下的情义,特别是企业对少数民族职工的那份关爱却永远留在我的心头。
(作者系西山煤电退休干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