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至中年,一到春天,就想着去看花。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心思。也不知那时的心思都放哪了。
是在眼前的山腰,看到几株早开的野杏花,便被勾动了心思,想着大好春光总不该被辜负,而这不该辜负里先要属看花。
从前,老家的小院里有不少树,但开花的不多。早春二月,屋檐下的那棵杏树先开出稀疏而细嫩的花,像在一张白纸上泼洒了几点胭脂,远远地看,感觉心里痒痒的,好像要抽出一棵嫩芽来。从树下走过,蜜蜂在花间流连,嗡嗡地唱,更勾起心底的一点什么。这杏树原是嫁接在一棵李树上的,再晚些时候,李花开在枝头,白嫩生辉。但这些花都不繁密,好像只开了没几日,春风一吹,便纷然而落,地上的花瓣零零落落,像轻轻的叹息。
苹果树的花开得晚一些,但一树粉绿,蓬蓬勃勃,虽朴素,却似惹来了春风,让整个小院都充满了生机。端午前后,屋前的石榴树开出了娇艳的花朵,花朵虽小,却热烈如火苗,像少女的心,把娇羞喷薄成火红。人在屋子里挑帘而出,迎头就会被这一树火红撞一下,让少年的我心生憧憬。
枣花开了,但没有看头。细小繁密缀满枝头,在风里簌簌地落下,人从树下走过,身上也披了细碎小花,脚下就如撒了一地的小星星。
榆钱如果称得上花,也只是引起我们的贪婪,就只想着爬上枝头,捋一把往嘴里塞了。
小时候,院子里也曾有过一方花圃,占地甚小。若把小院比作一张信封,花圃便只是信封上的一枚邮票。这方寸之地被姐姐利用得很是充分,里面种着美人蕉、君子兰、凤仙花、月季。微风一吹,花儿开放,只是年少的我并未过多留意,只记得总有红红白白的花儿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地开着,总有蜜蜂和蝴蝶在花间往来飞舞。人从花前经过,身上大概也会沾染了花香。姐姐出嫁后,花圃再没人打理,花们便在我眼波里一一消失,那时,我才感觉生活里缺了往常的色彩和生气。
乡间没有名贵的花,都是寻常而泛泛的草木。牵牛花、曼陀罗、鸡冠花、野菊花,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,都太过于平常,长满田间地头、沟畔垄上路旁。开了春,风和日暖,她们便一朵朵、一枝枝、一丛丛地次第而开,在大地上欢闹,在阳光下舞蹈。只要你喜欢,便可随时停下步子蹲下来,与一朵小花亲近。可以拈一朵于指间,也可簪一朵于发际,也可视而不见,自顾来去。
像踏雪寻梅,胜日寻芳,赏樱观荷,采菊东篱,“故烧高烛照红妆”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,都是需要有一番闲情逸致或豪情雅兴的。
有幸与花厮磨,是在一年的仲春。那时因了工作上的事情,在一座山中小住了几日。山中有水,水边有花,每日里我便与花对语。山中多桃花,桃花灼灼,灿若云霞,亦如新嫁娘,一身红妆,满面春风。玉兰难得一见,一身素雅,端庄大方,有如大家闺秀,花只有几朵,却气质非凡。迎春花开得热闹,串串金黄,很是夺目。其他的花大概也有,却已忘记了。那几日,如同到了世外,有的是时间与闲情。想要看花,举步即至。在一树桃花面前,可看到她含苞的心事,看到她枝头的招摇,也可看到她怒放的心语,看到她失落的凋零。
而专程在早春里看花,还只是去年的事。正值清明时节,人间四月,山中花草还未盛放,闻说别处花事已盛,便动了心思要去山中寻春。山在黄河岸边,几个人去时,风中还带着冷意,偌大一座山中,住户既少,游人也不多,连绿色都吝啬得很。然就在这冷清的行程中,忽有几树或一片花撞进眼中,便如同被照亮心情一样,雀跃起来。她们在路旁,在山腰,突兀地盛放,好像坠落凡间的仙子,好像在平凡的生活里升起的一抹诗意。瞧,那一片山杏,可不就是舞动衣袂的仙女吗?好像这风再大一些,她们就会翩然而去。那一树桃花,孤守路旁,遗世独立的样子,早将满腔的情话缀满枝头,只等着心上人一一来读,她站得那么高,深怕那人看不到似的。看着她骄傲的样子,路过的人都会由衷地送上赞美,然心里又不禁为她担忧,若久等那人不至,那被风吹落的等待得是多么无奈又哀伤的怅惘。
看花归来,心事便可放一放,好像终于没有错过一个春天。
春天哪里会容得人错过?在回家和上班的途中,沿路都有争相竞放的花,红的白的黄的紫的,一树树,一片片,织一段锦,燃一片霞,惊艳人的目光,装点人的心情。她们像晦暗旅程里的光,像寂夜里的烟花,只是一个怒放,就美丽了生活。这让人觉得,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。
而小城里的花才开得繁盛,街道两旁,公园里,开得你争我抢挤挤挨挨的,热闹得像过年,像赶会,也不管行人的眼睛里装不装得下。花们在枝头争奇斗艳,开成一片花海,又遮挡住头顶的天空,好像天空也开满繁花。花树之下,花瓣碎落,人便在这花的重围之中,陶然忘我。
每每经过这些花儿,不论是繁花满枝,还是淡然一朵,都让人生出一缕诗意,即便不会停留下来,驻足去看,那花也会在心里摇曳生姿,一时如有暗香盈怀,久久地让人沉醉。
也曾跟同事去单位就近的农庄看梨花,沿山路蜿蜒而上再盘旋而下,一片梨园便映入眼帘。梨树甚多,梨花齐放,盛大如雪。梨园外柳树成行,柳叶细嫩,柳条在劲荡的春风里抽绿,梨花在春光下自在盛开。漫步梨园,人似到了云朵之中,倏忽间便飘然世外。
这些山野间的花树,似乎更加硬朗一些,枝向苍穹,脚踩黄土,要顶得住早春的劲风狂沙,顶得住山间的春寒冷流,才能开得野性自在,肆意磅礴。花开满枝,落英缤纷,开与落都轰轰烈烈惊心动魄。
在花前,攀一枝玲珑的花静看,或对着那匍匐的花瓣沉思,在一朵花的开落里也隐藏着许多东西。那里面看得到时光的绽放和凋零,看得到人生的繁华和落寞,看得到人世的相期和错过。
花期总是太短,若有了看花的心思,是一点也不能耽搁的。不然,一错过就得要再待来春。而其实,许多事都是等不得的呢。我总想着在一个闲适的日子里,一个人去看花,没有游人如织,没有吵闹喧哗,我在花前看花,花在枝头开着,那么安静,也那么热烈。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贺西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