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气越发冷了,望着窗外的萧条景象,忽然想去看望生活在故乡的母亲。
一路黄叶翻飞。到家时,母亲已不在原先的小院居住,新的居所他们在电话里说过,在我的意识里却是模糊的。侄儿说母亲去田里帮忙去了,说完又风风火火地骑着电动车去叫。我在屋子里一下子无聊起来,便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,却哪儿都觉着陌生。院子里树影婆娑,几只麻雀啾啾叫着,风浅浅的,好一个安静的世界。
等了一会,仍不见母亲回来,我便径自去了姐姐家。正与她寒暄,就看到侄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,再一侧目,就从窗玻璃里看到院子里蹒跚而来的母亲。那一刻,心里一软,才终于觉着是回到家了。
看着母亲马上就要进了屋门,我便急急地迎上去,只喊了一声,便觉有眼泪要涌出来。不知道年迈的她是如何度过这孤单的日子的。
母亲已经明显地老了,每走一步似乎都很费力气。当年,她像不知疲倦一样,洗衣,做饭,纺织,缝补,锄草,收割。她把日子添进灶膛,烧得红红火火,烧熟了一日三餐,烧热了冬天的炕头,回过头时才发现,她自己曾经的盛年也已被熊熊烧去。
而今,她常常坐靠在座椅上,便不自觉地睡着了。她劳累的样子让我想起那时许多的不懂事和不听话来,好像因此才让她变得这样疲惫不堪。
中午吃过饭,她拿起一块中秋时的月饼给我,我连说不吃,但是她执拗地又向我眼前一递,眼神里竟然是像孩子一样的真诚和恳求,我如果不吃的话,她像是马上要哭一样。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,连忙接过。
去了她独居的小院,是别人家空出来的老房子。大哥的新房还没完全收拾出来,不然母亲便可早早搬过去。她一边走,一边自嘲地说:“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,连自己的窝都没了。”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不是说她没有固定的居所,而是他的儿子回来,都不能给他一张安稳的床。
一会,她怕我路途劳累,让我去床上躺着。她却不休息,打开电视,又搬过一张小凳子,靠着床沿坐下来。电视开着,她并不看,只絮絮地说着乡村里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,高兴的,伤心的,可气的,可乐的。忽然,她扭过头,静静地说了一句:“你也有白头发了! ”
我才惊觉,我和母亲都被时光带得很远,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可是我清晰地记得母亲的从前,记得她乌黑的发辫和壮硕的身板。每一天,我们都被母亲拉响的风箱声唤醒,又在她嗡嗡的纺织声里入眠。农忙时,她跟父兄一起锄草、喷药、耕作、浇田,农闲时又拿起针钱,为我们做新年的鞋子和衣裳。母亲总是操劳太多,她记着家里每个人的生日和每一个重大的日子,自己的生日竟从不记得。我们便把二月的最后一天当作她的生日。她整天忙碌不已,只有夜晚在电视机前的时光是享受的。那些拖拖拉拉的电视剧是她唯一的爱好,她常常一个人静静地看到深夜,看到整个乡村都安静下来。当然,过年过节时村里唱大戏,她也很喜欢看。大冬天,她在台下或坐或站,看那台上的人你来我往演尽人间的悲欢离合,也不觉得冷。
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出戏,前一场还如花美眷,这一场便似水流年。
昨天,她还左一个右一个地抱着我和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,如今,她已像一棵深秋的树,凋零了年华。“人生易老天难老” ,而今,我才觉出岁月的无情,便总要趁着机会回来看她。年龄越大,越觉得时光飞快,一等,就错过了。
她并不一整天都陪着我,我有我的事,她有她的事。她的事都在田地里。她说:“隔壁家的老王头,八十六了还下地刨玉米杆,不比小伙子差 ”。母亲也愿意有一个好的身体,在她心爱的土地上,一生劳作。土地曾给了她饱满的麦子、玉米和高粱,给了她温暖的棉絮,给了她香甜的花生、红薯,给了她清新的果蔬。而我们,只给了她苍苍的白发。
在这个小院,母亲自己做饭,一人一锅一灶。我问她:“您为什么不去老二家呢,好歹有个照料 ”。她说这样方便,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做,随意,自在。我想,她是不想给儿女添麻烦。我也只想吃她做的饭,还有谁能比母亲更了解你的喜好和口味呢?
而吃过母亲做的饭,并不能更多地陪她,相聚才不过两日。离别时,母亲抓过几个桔子和苹果要我带着,那是她之前专门出去买的。多少年了,她总是这样,不管你离家千里还是近在咫尺,总要让你带点东西路上吃,不然,就觉得亏待了你。我怕拂了她的意,只好象征性地装了几个。
坐上车风驰而去时,母亲在身后送别。乡路绵长,庄稼绵密,我愿这车驶得再快一些,好在她转到大路上时,不会看到我远去的背影而因此勾起离愁。而阳光里,自耳边吹过的风,让我想起她的一头花发。我借着这风声,默默地说:“妈妈,祝您安康!”她大概会听得到吧。
作者单位:山焦汾西贺西矿)